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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章 疾告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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停在肉肆旁邊的戎車是大市的中心,吵雜的漣漪過後,大市又恢覆了平靜。羊屠接著喊道:“楚王…決意今年冬日,與秦軍戰於大梁……”剛才屈光的話說到這裏就結束了,諸人看著羊屠,羊屠看著屈光,羊屠用楚語道:“大夫請言,我雖齊人,少時居於楚也。”

“秦軍由王翦率之,六十萬之眾。”屈光點點再道。有羊屠,滿大市的齊人終於能聽懂他在說什麽。“楚軍由弊邑楚王親率,不過十萬。”

“屈大夫言:秦軍由王翦帥之,六十萬!”羊屠喊的很慢,盡量讓所有人聽懂屈光要表達的意思。他一說王翦這個名字,大市裏又起了波瀾。眾人又懼又恨。再聽到秦軍有六十萬,臉上懼色與恨色共增。即墨士卒死在王翦麾下的也不少,對幾十年未戰的齊人來說,這是痛徹心肺的傷痕。

“楚軍……”嘩聲未畢,羊屠再度高喊,他一開口,大市馬上安靜了下來。“由楚王親率,士卒不過十萬。……此戰若敗,楚軍皆墨,關東列國俱亡於秦人,齊國亦然。

楚國與秦鏖戰十年,屢敗秦軍,兩救齊國,然三十萬士卒戰至今日,僅餘十萬。人少也,此戰或不勝……

各位鄉裏!楚軍敗,關東亡,天下亡!巴人、南蠻、越人、吳人、魯人、宋人,此刻皆趕赴大梁,欲與秦軍戰。我齊人豈能置身事外,獨善其身?!

天下將亡,齊人當救!不救,齊國亦亡。齊國若亡,秦人奪齊人之田畝,廢齊人之借貸,囚齊人之商賈,萬民皆為秦人之奴,民女皆為秦人之隸!我齊人豈能為奴?!昔年我齊國魯大夫曾言:‘寧蹈東海而死,也不忍為秦之民’……”

羊屠本來說的很慢,然而說著說著不免激烈起來。他雖然只是個屠夫,可也知道秦人的殘暴。他很希望屈光能大呼一句:‘欲與我殺秦者,袒右’,然後無數人浩浩蕩蕩跟著屈光前往大梁殺秦。在他的期盼下,屈光終於說道:“欲與我抗秦者,五日後至南門外,共赴大梁與戰。”

“各位鄉裏!!欲殺秦者,五日,五日之後至南門外,與屈大夫共赴大梁與戰!!”羊屠已經是在嘶喊,齊人惡秦已久,朝廷大夫卻一心求和,棄楚而親秦。

羊屠嘶喊完看向整個大市,市內人頭攢動,看著站在車軾上的屈光。沒有人應諾,也沒有人歡呼。他們不是沒有聽見,他們聽見了,只是大部分人遲鈍的思維還沒有反應過來,還未理解‘楚軍戰敗——齊國亡國——自己為奴’這樣的覆雜邏輯。

商賈們倒是立即理解了這層邏輯,他們彼此竊語,很快有人站出來向屈光揖禮。說的是雅言。

“屈大夫,殺秦乃我等所願,可我等……”此人看向左右,雙手上舉。“可我等皆無兵甲啊!再則,若是大王不允,我等如何去齊國入大梁?”

“兵甲大梁數不甚數,兵甲無憂也。”屈光看著布肆前的此人,他穿的是錦衣,不是貴人也是名大商。“大王必允此事,唯大王身側小人不允。五日後我等溯濰水而至長城,越長城再至瑯琊。彼處已是楚境,行往大梁不難。”

眾人毫無反應,只有貴人和大商詢問,讓屈光頗為失望。他覺得田合的計策只是敷衍他的辦法,他還想再勸說什麽的時候,大市外傳來急促的喊聲:“速速避讓!速速避讓!楚國侯諜、楚國侯諜在此……。大王有命,捉拿楚國侯諜,無幹之人速速避讓!”

一隊身著皂衣、手持銅戟的皂吏擠開人群沖進大市,直奔屈光所立之處。大市擁擠,市人又圍著屈光,他們沖進來的時候把很多人推倒在地,惹起一片咒罵。再往前推也推不動,遂跳到列肆門口售賣貨物的木架子上,不顧腳下全是貨物。

大市內滿是罵聲,然而這群皂吏還是快速沖到戎車旁,抓住屈光要把他拽下車。屈光沒想到齊人反應這麽快,感覺再不說就要被驅逐出齊境的他大聲道:“大梁若敗,列國皆亡。天下將亡,齊人當救!天下將亡,齊人當救……”

“秦狗!助秦為虐之秦狗!”市場內的商賈放聲大罵。“身為齊人,甘為秦狗,畜生!”

“小婢養的!小婢養的……”市人的聲音沒有商賈那麽理直氣壯,可也是罵聲不止。

皂吏沖上來的時候,羊屠一貓腰就不見了。他不是跑,而是去羊肉肆內取他的刀。兩把尺長的尖刀抓在手上,一刀就把皂吏的銅戟木柲給砍斷。跟著羊屠,毗鄰肉肆的其他屠夫也持刀猛沖上來。這些人完全不懼皂吏手上的銅戟,單單揮刀就把皂吏們驅離車旁。

“滾!滾出大市!滾!”羊屠揮刀大喊。可以光明正大持刀的屠夫自古以來就多出豪傑惡霸,這些人膀大腰圓,殺生從不眨眼,關鍵還彼處抱團(以杜絕別家賣肉)。當年王孫賈殺淖齒,帶的那四百人小半是屠夫,最能打的也是屠夫。

皂吏也畏懼屠夫,領頭的市吏正要大斥屠夫們不守王法,賣楚菽的坐賈已經抓起楚菽扔了過來,一頓土豆雨下,皂吏們氣勢更弱。與剛才氣勢洶洶沖進來不同,他們一些人連銅戟都丟了,鉆出人群逃了大市,眾人見狀忍不住歡呼笑罵。

“諸壯士厚義,屈光謝過。”屈光不敢鄙薄這些屠夫,特意下車向這些揖禮。

“豈敢。”羊屠不是首領,一個禿頭壯漢才是這群屠夫的首領。“大夫之言深得我等之心,秦王欲奴天下,楚軍若敗,天下亡也。我齊人豈能坐視?五日後我盧屠必隨大夫趕赴大梁。”

“我等也去!”羊屠連同其他屠夫揚起手上的尖刀,也要同往大梁。

“還有我等!”剛才破口大罵的一眾大商喊道。

“我等我等……”與皂吏的打鬥僅僅是屠夫,但在場之人無不歡呼。屠夫去,商賈去,一些入市買賣的即墨士卒也忍不住出聲要跟去。只是,這也不過數千人,根本沒有田合說的幾萬人。

“以我之見,彼等必逐大夫,與其如此,不如大夫暫居於此。”剛才哀嘆自己沒有兵甲的那個布商擠了過來,擔憂那些秦狗會驅逐屈光。

“居於此何用?彼等一堵市門,何人知屈大夫在大市之內。”盧屠反對。“大夫既言五日後至南門外,便在南門相侯。為多聚兵,我等當速速遣人至他處相告……”

經歷上次的即墨暴動,諸人不再是屠夫是屠夫、鐵商是鐵商、布商是布商,各商各賈已彼此勾連,漸漸成了一體。盧屠說著如何如何聯絡鄉裏時,一位不知何時圍前的商人揖禮問道:“敢問屈大夫,楚王曾要我齊國啟外朝、朝國人,確有此事否?”

“確有此事。”屈光毫不猶豫的點頭。“惜彼時正朝大夫不允,大王又失權,故而……”

各國國情不同,楚國即使開了外朝,外朝對正朝也是依附態度,除非正朝傷害到了庶民的利益,不然幾等於不存在。齊國田氏掌國至今,各邑大夫大多失去了武力,若開外朝,掌權的必然是外朝而不是正朝。外朝不開,國事商賈庶民就無權幹涉,暴動也是無用。

“此戰若勝,楚王可助我齊國啟外朝否?”商人眼巴巴看著屈光,怕他不答應,又怕他過於輕易的答應——這意味著楚齊之間可能要打上一仗。只有打敗了王卒,齊國的外朝才能開啟。

“可。有何不可?”屈光大聲答應。楚國對齊外交失敗的根源就是縱容了田氏大夫,沒有強制性開啟齊國外朝。這群大夫在臺上除了算計還是算計,與楚國不能勠力同心。“此戰之後,我楚國必助齊國啟外朝、召國人。”

大市之內,屈光的承諾讓商賈們兩眼放光,他們做夢都想著啟外朝的那一天。大市之外,大行田圍的車駕剛剛抵達,車還沒有停穩,便看到秦使頓弱和王敖的車駕在大市之外,一側還有剛剛被驅趕出來的皂吏,其中兩個還在哭號。

“荊國侯諜於大市中疾告,言五日後率眾至大梁與我秦軍為戰。”頓弱是正使,王敖是副使。秦軍舟師移港,頓弱是來督促齊國配合舟師的。

“楚國侯諜?”田圍不明所以,召市吏到跟前問了兩句才發現事情極為棘手。“還請秦使返回驛館,此事我齊國定當處置。”

“處置?”頓弱冷笑。“齊國如何處置?五日後齊人聚於南門赴大梁否?”

“即是荊人侯諜,齊國便當抓捕,梟首示眾。”王敖表情淡漠,老師的失蹤使得他處境艱難。越是處境艱難,他就越是要竭力為秦。

“大市之內乃屈子也,豈能捕殺?”田圍無奈直言。“逐其離齊便可。”

“其乃荊人,當殺之。”頓弱不同意田圍這種兩不得罪的做法。只有齊國殺了屈光,才能斬斷齊楚間的藕斷絲連。

“我齊國不能。楚國待我齊人甚善……”田圍正說著話,大市門口的皂吏忽然轟散,一輛戎車出現在諸人的視線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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